分享诗评万象：古典诗词中的时间变化艺术

绎雯

古典诗词中的时间变化艺术
古典诗词常常通过人们对时间的感觉变化，来表现特定的情感。主要有时间延展、时间凝聚、时间变长与缩短，以及时间回环等艺术手法。
一、时间延展
指诗词涉及古往今来，形成历史的纵深感和画面的广阔感，使诗词表达的情感更加深沉。


杜甫《阁夜》

岁暮阴阳催短景，天涯霜雪霁寒宵。
五更鼓角声悲壮，三峡星河影动摇。
野哭千家闻战伐，夷歌处处起渔樵。
卧龙跃马终黄土，人事音书漫寂寥。

这首诗是杜甫流寓于荒僻的山城，面对峡江壮丽的夜景，听到悲壮的鼓角声感慨万千，由眼前的情景想到国家的战乱，由历史人物想到自己的境遇，并力图在内心超越这些人生的感慨。首联点明冬夜寒怆，颔联写夜中所闻所见。“五更鼓角声悲壮，三峡星河影动摇”，这是第一次时间延展，追溯到诗人离开成都东下，以至整个西南漂泊时期的经历。颈联“野哭千家闻战伐，夷歌数处起渔樵”，这是第二次时间推移，叹息安史之乱、军阀混战、吐蕃入侵给人民造成的苦难，表现了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怀。末联“卧龙跃马终黄土，人事音书漫寂寥”。这是第三次时间推移，上溯到三国时和西汉末年。诗人极目远眺夔州西郊的武侯庙与东南的白帝庙，一世之雄也成了黄土中的枯骨。经过三番时间延展，其伤痛更加深沉，覆盖面更加广阔，这已不是一己一时一事的伤痛，而是时代、百姓、家国的深哀巨痛！
二、时间凝聚
即把长时间的经历、时态在铺叙、抒怀中突然来个凝聚，让无限的时间和无限的情怀浓缩在一个典型的场面或人物的语言、表情、动作之中，使诗词的蕴含的情感更典型、更集中、更富代表性。

宋之问《渡汉江》

岭外音书断，经冬复历春。
近乡情更怯，不敢问来人。

这是诗人久离家乡返归途中所写的抒情诗。前两句追叙诗人贬居岭南的情况，后两句抒写接近家乡时矛盾的心情，表现出诗人对家乡和亲人的挚爱和游子归乡时不安、畏怯心理。诗人没有细数贬居的经历和苦难，而是在时间上将漫长的岁月浓缩到一个短暂的瞬间；在空间上在将遥远的归途浓缩到临近家乡这个节点，通个这个特定的时刻、特定的地点，来抒发自己急切思乡但又忐忑不安的心情。亲人经历漫长时间音书断绝，增加了诗人的惦念和担心，而在临近家门时，害怕自己的担心成为事实，因此更加心慌气怯，以至不敢向来人打听一声。诗人逼真地再现了特殊境遇下，对家人的入骨关爱，吟咏出入类心灵的良善韵律，从而引起了千古的共鸣。

三、时间变长
诗人利用人们忧愁时会觉得时间漫长的心理，进行艺术创造，使其表达的感情更加动人。

南朝乐府《子夜歌》

夜长不得眠，明月何灼灼。
想闻欢唤声，虚应空中诺

这首诗表达的是一位女性对情人的思念。情郎不在身边，辗转难眠，觉得黑夜分外的漫长。诗把这种常见的现象处理的很巧妙，明明是思念情郎辗转难眠，却怪夜太长、月太亮，让她心烦意乱，让她难以入眠。最后两句更是精彩，冥冥之中好像情人在敲门、在呼喊她，于是她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一声。诗中点明产生这种幻觉的原因是深度的思念，因为“想闻”才会出现“虚应”。这种美妙的感觉都基于“夜长不得眠”这个前提，这个“夜长”正是时间变形艺术手法的运用。


四、时间缩短

这种艺术手法与时间变长相反，利用人们在高兴时觉得时间短暂的心理，进行诗词创作，以刻画出独特的心理感受。

南朝乐府《子夜变歌》

打落长鸣鸡，弹走乌桕鸟。
愿得连暝不复曙，一年只一晓。

这首诗写的是情人欢聚时的感受，两人好不容易结合到一起，但天亮得太快了，转眼之间又要分手。这首诗的妙处，在于它不说时间过得太快，而是抱怨公鸡不该报晓、鸟儿不该晨啼，似乎鸡不叫、鸟不啼，天就不会亮了。最后还道出了“愿得连暝不复曙，一年只一晓”这种看似无理的愿望，但却反映了一种真情：两人结合如此之难，希望永远结合在一起。


五、时间回环

即诗词内容由某一特定时刻出发，经过一番延展，最后又回到初始，形成回环，以刻画人的际遭和感情。

晏几道《鹧鸪天·彩袖殷勤捧玉钟》

彩袖殷勤捧玉钟，当年拚却醉颜红。舞低杨柳楼心月，歌尽桃花扇底风。　　
从别后，忆相逢，几回魂梦与君同。今宵剩把银釭照，犹恐相逢是梦中。


此词写作者与一个女子久别重逢的情景，以相逢抒别恨。作品以时为序，上片回忆当年两人初次相逢时一见钟情，酒宴时觥筹交错、尽欢尽兴的情景。其中“杨柳”、“桃花”、“月”、“楼”都是那时春天夜晚的景色，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美感。下阕以自述的方式，吐露了自从分别之后的思念，初遇的情景时常浮现眼前，词人运用了几乎白描的手法，反映了别后词人心境的变化。“今宵剩把银釭照，犹恐相逢是梦中。”有多少回自己在睡梦里与恋人欢聚相见。今天真正重逢了，却又难以相信这是真的。点亮银灯，一次又一次地照看，唯恐还是在睡梦里相见。全词从“相聚”到“别后”，再到“相逢”，形成了时间上的回环，情思委婉缠绵，辞句清空如话，造成一种迷离惝恍的梦境，有情文相生之妙，成为传诵千古、脍炙人口的名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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