羊口媳妇

二十多年前，听说我要订婚，裹着三寸金莲小脚的五奶奶弓着腰，拄着拐杖，从河那边艰难地过了石凳桥，磕磕绊绊的来到我家，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我娘发火：“俩闺女你就嫌多！就想扔一个。那羊角沟子是个什么地方？！是个什么都不长的地儿。十多年前你三弟去那儿推虾酱，走半天都看不到一棵树。菜啊庄稼啊都不长，水又苦又咸。你说：叫闺女去吃啥喝啥？！”

我自小没有亲奶奶，五奶奶把我当亲孙女疼。母亲疑惑：“那儿的人不也要吃喝吗？人家大概从外地运啊。”“什么？运？你三弟去住的那家炒菜，主人拿出来一斤豆油，倒在锅里一点，油瓶子外边漏出一滴，他急忙用手指接住，抿到瓶子里了。据说，这斤油还是他在县城的姐姐托关系给他打来的……”在我们老家，都自己种花生，收了先榨油，计划着够一年吃的，剩下的再卖。所以，再穷的人家油缸里也总是有油。羊口人是现吃现打，所以，五奶奶就以为家家都没油吧。我这样想着，但没敢见她。

她见我娘没打消订婚的念头，急的几乎哭起来：“你这狠心的娘啊！你怎么舍得啊！叫咱闺女去受罪……”我知道五奶奶是为我好，这些故事是真的，因为我早就听三叔说过多次，我们都当故事听，没在意。在五奶奶看来，羊角沟就是不毛之地。
    母亲连连给五奶奶赔礼，说先不订婚，去看看再说。
    于是，我们踏上了去羊角沟(已改名羊口)的路程。
    到站时，却无人接我们。我怀疑给男友的信丢了,因为在信里边，把到站的具体时间说的很清楚，他们却没来接。后来才得知，原来信晚到了一周。那时无电话，联系不上，无奈，我只好跟一位老者打听，他向西边一指：“那儿，几里路就到。”
    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路向西走去,弯弯曲曲的小道，沟沟沿沿上真的没有一颗树，近观远望都是茫茫的一片荒草碱地，脚下的路泥泞难迈。好容易找到的学校却不是我朋友的单位，于是又折回来。我们像被丢弃的孩子，海风带着海腥味吹到我脸上，凉凉的，心里更是凉凉的。
    找到男友时，他惊讶地半天没反应过来。原来，他还没接到我的信。我们跟他说我们去了西边那个学校，他唏嘘不已：“啊呀！你们去了卫东了”。
    羊口的师生热情的接待了我们。新鲜的海鲜、鲜嫩的蔬菜，样样俱全。自来水跟我们的山泉并无大差异。
    我们去了靖海门，望小清河，观河边芦苇，赏街上布局合理又整齐的灰墙红瓦的房子。粗糙的柏油路，虽不宽敞，也不泥泞。三三两两走过的人，穿戴整齐时髦，跟县城的人也差不了多少 ……
    晚上，很多人挤在男友的宿舍里，说是来看媳妇。七嘴八舌地议论着，无非是说羊口的美。这使我对羊口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。记得袁老师问我：“你说我们羊口好还是你们那儿好啊？”我说：“都好。都比前几年建设的好了。”“哈哈！”众人大笑。有人说：“真会说话，就跟赵紫阳答记者问似的。”“做个羊口媳妇还算合格。”人们起哄着。我解释：“我说羊口好吧，不甘心，我们那儿山清水秀的，也不错。说我们那儿好吧，你们没见过，一定不相信。只好这样说了。”“陈老师常说羊口是他的第二个故乡，你就做个羊口媳妇吧。”……整个晚上，我都被热情的羊口人包围着，心情由刚到时的清冷变得温暖起来。我最终决定做这个羊口媳妇的最大原因，是羊口人的朴实与热情好客。
    后来，他调离了羊口。婚后，我也跟他而去，再也没能去羊口，但这个羊口媳妇却叫了起来。
    前几天，买了大车的侄子来寿光蔬菜批发市场卖姜，我让他拉上三叔来玩。三叔提出去羊口看看，我想：他是想找寻当年的足迹吧。
    秋日，凉风习习。我们慢慢行驶在新修的宽阔又标准的羊田路上，引导三叔观赏着窗外：湛蓝的天空下，羊口的盐田整齐有序的伸向远方；远处的盐砣如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峦；昔日的盐碱滩上，一座座工厂悄然建起，我们的职教中心也初具规模；羊口镇上，鳞次栉比的楼房拔地而起；街上，各种车辆川流不息；码头上，人们忙碌着，欢笑着，处处洋溢着一片繁荣的景象。
    奔上小清河跨河大桥时，三叔不由叫出声来：“停车……”他惊叹不已：“变了，真是变了。我当年推着小车走这的泥泞小路，脚都拔不出来，三十多年没来了。这才知道什么叫翻天覆地的变化啊！你们这乡镇，能比得上边远的小县城了”我遗憾地说：“可惜，五奶奶去世了，要不，带她来看看多好，好叫她对我放心，也感谢她当年对我的关心。”三叔解释：“你可别怪她啊，她是怕你做了羊口媳妇吃不上饭呢。现在看来，你多亏做了羊口媳妇……”我急忙纠正：“我丈夫都离开羊口二十年了，我也不算羊口媳妇了。”三叔指着新建的职教中心笑言：“你不是说那个气派的大学校是你们的吗？你不是说你们明年就搬来羊口吗？”是啊，我们的学校早已封顶，前边道路已修好，而且正在绿化，望着这条美丽的大道，憧憬着美好的明年，我感慨万千。

美丽的羊口吸引着我，朴实的羊口人吸引着我，领导的关怀吸引着我。等明年来了羊口，我还是个羊口媳妇啊？！

看来，我这个幸运的“羊口媳妇”是当定了。